本子里的枫叶

(白祝)千岁凌云阁 11上

十一

面前的楼宇被熊熊大火所吞噬,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眼前刺目的火光不断跳动着,耳边响起的若有若无的哀嚎声不断挑拨着他的神经。他定了定神,注意到一个人从燃烧着的楼宇中走了出来,雪色的衣袂翩然飞扬似乎下一秒就要消融在这烈火之中。

这里是......海上明月楼?!

那人缓步从他面前走过,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深褐色外袍上赤金色凤凰暗纹在火光的映衬下浮现出一片殷红的光彩。

“祝羽弦!”他低声唤道。

祝羽弦却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当然,也可能是他根本听不到,毕竟这里并不是现实,或者可以说是专门针对他或者是祝羽弦设下的陷阱。在他带着祝羽弦进入神武路的一条小巷时,周围景色一变,他便来到了这里。若是按常理判断,这个陷阱不大可能是针对他的。因为连白永羲自己都说不清他这次前来救祝羽弦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这种并不理性的决断应该很难被预测。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他已经踏入了这个局,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因为没法判断他的行为会对这个“幻境”又怎样的影响,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着祝羽弦从他面前走过。

见到海上明月楼失火,白永羲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此时看着祝羽弦缓步走出海上明月楼,火势如此之大却无人救火,甚至连本该驻守在这里的守卫都不见一个时,这种预感更加强烈——南境怕是要乱了。

白永羲一直跟着祝羽弦走到云凰城的城门之下才见对方停下了脚步。路上没有见过一个人,原本繁华的街道现在却充满了冰冷肃杀之气。这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祝羽弦!你不得好死!”一声咒骂打破了安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突然朝祝羽弦冲了过来。

“住口!”祝家护卫急忙赶来拦住了那人。

来人看着凶狠不怕死,但明显没经过正经的格斗训练,只两下就被祝家护卫撂倒在地。

“从哪里来的?”祝羽弦微低下头,似乎是在打量地上的行凶者,但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神。

“都是边陲十三城的流民。家主,您在不下令.......云凰城恐怕要......”护卫哽咽了一下,没能说下去。

祝羽弦依旧没有抬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只是距离有些远白永羲没有听到,只见祝羽弦身边的护卫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白永羲上前两步想要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不料那个原本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人突然剧烈一抖,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但当白永羲以为他要继续攻击祝羽弦时,那人竟冲到了他的面前,抓着他的袖子大叫起来。

“大人,我知道您是云京来的贵人,您一定能救我们的!那千岁凌云阁害死了那么多人可一定要要除去啊!”

见那人突然拽住自己,白永羲心中也是一惊。他面上不动声色,脑海中却是无数思绪闪过。看来让他进入这个幻境的目的还不单单是让他看看戏那么简单,只是不知道他参演这场戏能不能修改剧本。

“你也不要着急,慢慢说,千岁凌云阁到底有什么问题?怎么就害死人了?”他尽量缓和语气,希望这样能安抚住这个人。

“您和我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人说罢便拉着白永羲的袖子往城门外走去。

白永羲看向祝羽弦,见对方仍然低着头完全没有干涉的意思,微微蹙眉,跟着那人走出了云凰城。

真正看到之前,白永羲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真正看到却还是心中一惊。城外城墙下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百来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明知这是幻境,但白永羲的声音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

“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您问问祝羽弦便知这么多条人命到底是献给谁了!”那人歇斯底里的大吼道,“老天爷不开眼!当今皇上也不开眼啊!竟让这么个罔顾人命的东西管理南境!”那人怒目圆睁,瞳仁充血。

被这样一双充满怨恨的赤红色眼睛注视当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但看着眼前满地的横尸,白永羲也是欲言又止,琥珀色的眸子中寒光内敛,看不见一丝波动。

那人见白永羲没有行动更是恼怒,开口还要骂,突然目光一转竟大笑了起来。

“哈哈,我还当老天真的不开眼!快看!快看啊!老天开眼啦!天谴!这就是天谴!”那人笑到涕泗横流,近乎癫狂。

白永羲心中一动,那不祥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顺着那人的目光转身看去,见祝羽弦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却再无往日里风轻云淡的翩然风姿。

墨色的纹路像是吸血的藤蔓从脖颈蔓延上了他的面庞。原本清秀俊朗的面容被墨色的斑纹彻底破坏,看着十分渗人。身上那件绯罗蹙金梅纹锦长衣也是血迹斑斑,殷红的鲜血与盛放的梅花交织在一起,竟多了几分凄然的美感。

白永羲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那长衣上的血迹仿佛烙印在了他的双眼中,刺目的赤色不断蔓延。 

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吗......这里说是幻境,更像是一个预言,对南境未来的预言。正如那占卜师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天命,不可逆的。

“您还在等什么?不是一直想知道答案吗?您只要开口问问祝羽弦就能知道了,这些南境百姓是不是被他害死的!他是不是已经背叛了云端,背叛了你!他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咎由自取!”那人狰狞地笑着,煽动着。

白永羲想要无视他的存在,但目光却怎么也离不开眼前那道血色的影子。

祝羽弦与他目光相交,微微一笑,也不管白永羲有多不想听他的回答,轻轻开了口。

“他说的对,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和尼德霍格的确有暗中交易,要说我叛国,其实也没错。这些人也的确......”

“够了!”白永羲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祝羽弦却还是笑了笑,冲他摊开了手,“羲王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就履行自己的职责将我彻底留在这里吧!”

那明艳的笑容比他背后金红色的火焰还要耀眼,而那对明眸中的决然之色却是怎样的焚天大火都掩盖不住的。

只是一瞬间,白永羲便看懂了这个眼神。这是一个局,他们两人之前应当是有约定的,约定在这里演一场戏,做一个局来钓幕后的人上钩。而祝羽弦这个眼神就是告诉他该到最后一幕了。

他虽然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白永羲,但到底也是白永羲。以他对祝羽弦的了解,猜到这最后一幕的内容倒也不是很难。只是......他目光落在腰间悬着的长剑上。

此剑名曰青麟。传言是神兽羲龙鳞片所化,故得此名。这本该是属于白家的宝物,只是在云端建立之初便作为白家忠心的象征交给了开国皇帝,之后便一直由皇室保管。但也并不是说这把传奇之剑就此被束之高阁。云禅圣帝在在位期间,曾多次将这把剑作为王权的象征赐给钦差大臣,以示权力下放,后来赐剑就成了钦差临行前的传统。

青麟剑是钦差身份的象征,这在朝廷内部算不上什么秘密,但也绝非众人皆知的事。若说南境叛乱还有几分不真实之感,那么青麟剑出现在他手中似乎又将违和感抹杀了几分,让这里不像是幻觉,更像是不久之后真实的未来。

白永羲还想在拖些时间,思考一下自己当前的处境。但明显有人不想给他这个时间。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片震天的杀声。白永羲却并没有向声源处看,而是猛地看向祝羽弦。

听到声音祝羽弦下意识的也要转头去看,却只觉耳侧突然掠过一道冷风,。

“不要动。”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声音已经熟悉到让他能瞬间意识到靠近的人是谁,但对方不说这话还好,有些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抚过他的耳侧颈间让他下意识的想要闪躲。

他刚要后退就被来人伸手拦下,白永羲一手环抱在他的腰侧将他拉到身前,另一手中一把未出鞘的长剑已然挥出。

只听得“当”的一声轻响,剑鞘将一名侍卫刺向祝羽弦后背的长枪挡了开去。剑虽然为出鞘,但这一剑难以抵挡的锋锐之气却将那侍卫震得退后了两步。

“羲王大人!您快些退下!除掉这个恶贼我们南境人就不必再这样提心吊胆的活着了!”那人见白永羲出手,脸上现出几分焦躁不安,但并未退去。

“你们这是也想造反吗?”白永羲上前一步,将祝羽弦护在了身后,不得不说他周身的气场锋利远胜手中的青麟剑。目光冷冷扫过面前的侍卫,最终落在了那个袭击者身上。

感受到白永羲不善的目光,那人却是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又是大笑出声。

“造反?这是官逼民反!羲王大人您忘了吗,青麟剑象征的是裁决世间公理的皇权!您用它来维护反贼不觉得可耻吗?!”

她话音未落,便见一队祝家侍卫从不远处赶来,只是手中的武器通通指向白祝二人。

之前那个侍卫听了那人的话,又见来了支援,顿时有几分底气,附和道,“羲王大人,我们知道您并没有与叛国贼同流合污的意思,只是被他骗了。您现在让开这事定不会牵扯到您!”

说罢,他像是示威一般上前一步,大概是被他所鼓舞其余的侍卫也跟着上前了一步,将两人围在了中央。

白永羲并没有答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单手持青麟剑冷冷的注视着众人。

见他没动,那些侍卫反而不敢上前了,一时间竟僵持了起来。

“你们还真被他吓住了啊!若他是真心信任祝羽弦为何不拔剑出鞘?!青麟剑可断是非曲直,祝羽弦是忠是奸、我们做的是对是错为何不交由青麟剑决断?!”那人在一旁冷笑道。

“不必多说了!南境变成如今这幅模样都是我一人之过,血溅当场也是我咎由自取。但想要审判我的罪行,你们还不配!现在我还是南境之王,你们对我倒戈相向就是造反!”祝羽弦上前一步,与白永羲并肩而立,眼神扫过周围曾经的属下。原本就有些胆怯的祝家侍卫被他眼神一扫更是胆寒不安,有的甚至后退了两步。

“我们是没资格审判你,但羲王大人在这里,青麟剑在这里,我们要讨一个公道,有什么错吗?拔剑啊,白永羲!你不是也想证明他的清白吗?拔剑啊!”那人不断怂恿着。

听到这话,原先被两人的气场所震住的侍卫也开始附和起来。

拔剑,让青麟决断一切,的确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但令青麟出鞘哪有那么容易。青麟剑自献给皇家以来,一百年无人能使其出鞘了。试图拔剑者无一不因反噬深受重伤。据古籍记载,唯有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者才能唤醒青麟剑。不说这个记载是否属实,想要在这混乱的世道中活下去,谁不是不择手段,谁能真正做到“无愧”二字。

在那人开始怂恿白永羲拔剑开始,祝羽弦就意识到了不对。那人不仅想要杀他,还想要拉白永羲下水。

“不要管他们说什么,你快走!这里交给我吧!”见白永羲正看着青麟剑出神,祝羽弦立刻拉了一下他。一直包围着两人的祝家侍卫眼神已经暴露了他们攻击的意图,现在的平静大概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还发什么愣啊!快走!你留在这里除了给他们向你泼脏水的机会还有什么用?!”见白永羲不动,祝羽弦也有些焦急起来。

但白永羲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缓缓提起了手中的长剑。

“你既然把之前的事当做幻觉,”白永羲突然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那就把眼前的这些也当做幻觉吧!”

祝羽弦瞳孔骤然一缩,双唇轻启,却只生涩的吐出了个“你”字便说不下去了。

就在他这恍惚的瞬间,一旁的袭击者突然暴起朝他扑了过来。

一声清亮的龙吟声响起,闪着寒光的青色剑锋瞬间穿透袭击者的胸膛。

青麟剑出鞘了。

而对祝羽弦来说,那绝世无双的神兵却不比白永羲与他擦肩而过,留给他的三个字更摄人心魄。

“我信你。”

“你......”那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将青麟剑的剑锋从胸口拔出。鲜血喷涌而出,但他却丝毫不在乎,惊诧地盯着白永羲,似乎要用眼神私下对方的伪装。

白永羲却是没有理会他,缓缓阖上眼帘。周围的幻境开始如冰雪般消融。

再睁开眼,他已回到了云京的小巷中,周围也只剩被他单手扶着的还在昏迷之中的祝羽弦,和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的敌人。

那人胸前的伤口仍然血流如注,但倒也不能阻止他用嘶哑的声音开口道。

“羲王大人,你还真是心宽啊!这样就相信南境叛乱与祝羽弦没有关系。但愿南境瘟疫横行,伏尸千里时,你还能这么想!”

“云端之事无人能置身事外。我并非相信他与南境之乱无关。只是......”白永羲提起手中的青麟剑,剑锋直指对方的咽喉。

“与他为谋,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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